“春雨驚春清谷天,夏滿芒夏暑相連。秋處露秋寒霜降,冬雪雪冬小大寒。”小時候,常聽著母親念叨小滿前后、點瓜種豆,端午不在地、重陽不在家等農諺,就覺著奇妙。千百年來,我們的祖輩靠著這個節氣歌,開展一些農事活動,掐尖打蒿,品茶摘果,插秧收麥,再有一些民俗飲食、踏青尋游、吟詩作賦等文化活動。得把這首《二十四節氣歌》背得滾瓜爛熟,跟著二十四節氣過日子,循著節氣開展人生耕作。
蝴蝶引路
壽州孟夏,城鄉四野,可用一詞來形容,綠透心扉。瓦埠湖畔的大順也不例外。立春日,新綠萌發在枝端,經谷雨、清明至立夏,七個節氣后,大自然用積綠為墨法,綠就呈現各種層次,鋪陳在大地上。一筆濃,一筆淡,都是生命多彩的表達。
此時的大順也是花的海洋,綠綢黃錦,跌宕起伏,繡上石榴的紅,玉蘭的白,蜀葵的黃。這些可愛的花們,一朵端麗,一朵明艷,一朵清凈,因著我們的到來,紛紛鼓掌相迎。謝過花的樹,用濃淡相宜裁成的綠袖,輕輕拍著車窗,或以玫紫的桑葚,半坡熟黃的枇杷引人垂涎。執花相照,以吾為花,引來白蝶一只,盤旋頭頂,飛飛停停,引入大順孟夏深處。
這是一只莊周夢見的蝴蝶嗎?扇動著粉翼,飛棲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。它一定見過春秋五霸中楚莊王的威勢,時勢造英雄,只是,英雄也為草木之軀,勝不過死亡這個自然律。英雄把最后的安息之所選擇在閻澗水畔,閻澗水從此就叫莊墓河,成為東淝河一條重要支流,是大順的母親河。
桑田滄海,東淝河幾經變遷,自掘成湖,由南而北,西流入淮。為生存,先民逐水而居,在河湖中討魚蝦,依著湖濱河岸建造房舍,在河湖可哺的大地上,種豆種麥,農林牧副漁樣樣齊備。最終,順著河湖,出現了碼頭,形成了集市,舟楫往來,商賈云集,一度成為瓦埠湖東岸重鎮。
蝴蝶如果有記憶,定會銘記這個地方每一個時代的水土博弈。瓦埠湖不因盛產天下獨一無二晶亮無骨的銀魚就能免受其害,水漫古渡,古渡迷津。地處崗地,若逢干旱,天不下雨,瓦埠湖縮成一個小水洼,十里長河也指靠不上,村莊里,最后一只小粉蝶掙扎在取水路上。
從前,風調雨順靠老天,現在,我們在嘗試新的路徑。一橋通天塹,瓦埠湖兩岸靠著舟楫交通的歷史告結。將軍嶺來水,涌入瓦埠湖,清流十里,百里清亮,朗朗向西,加入淮水湯湯。樓群卓然取代低洼房舍,二級提水實現洼地反哺。漁夫收起他的漁網,晾在五月艷陽下,他隨著一只蝴蝶,折身走進不遠處的工廠。
天鵝入伍
回眼一望,湖畔落了一場雪。一年蓬,一年的壽命。它的米白融進一星粉,遠眺,雪融的樣子,襯托著綠葉,一波波蕩漾在湖濱。這些細碎的小白花,莞莞可親。是它們吧,從前在八公山下的果園里,見過它們,花團錦簇,白白皚皚,蜂鳴蝶舞,襯得青青小梨格外可心。草生短暫,它們步履輕快,江淮大地,山邊湖岸隨處可見。在這里,一年蓬唱起了主角,蘆葦做了陪襯。于瓦埠湖的養育,一年蓬,水潤的白,用生以許。
除了主事植綠,這里好像不再有蘆葦其他什么事。葦荻場也沒有什么事,可以去閑處養老。把水還給銀魚、瓦蝦還有胖頭鰱吧,它們泛著天空的魚肚白。寂寂的水蕩,青青的葦草等著誰?從前飛走的那些翅膀,是翠鳥,是白鷺,是大雁……鳥們按照自身的時間表,飛赴古渡,在大井水庫,在湖邊濕地,收起云影,烙上腳印。這一次,居然是天鵝,鳥中的仙子。
據說,天鵝因貪戀湖灣水草豐美,吃得自己身材渾圓,久不練翅,等遷徙的號子吹響,它已飛不起來。于是,天鵝群里,走出第一只白鵝。一當天空有白鳥飛過,白鵝用鈍化的翅膀,拍扇著晚風,望著遠去的雁陣,引頸高歌,向過往致敬。白鵝有著一年蓬的腳跡,整個皖西產白鵝,有著個大絨多肉嫩,又肥又美的體征。在大順,有了一二三級提水,田畝有著,收網的漁民,守著河灣湖濱,一定得干點什么,他們選擇了養白鵝。早晨,放出一團團雪球,在湖濱游弋,吃最高最鮮的草,把嗉子裝滿到嘴牙。暮晚時分,大人拍掌,吆喝一聲,孩子們,收工啦!又大一圈的雪球們,追著蝴蝶,和放學的孩童一起搖擺在回家的路上。
仿佛受蘆花、白鵝、月光、湖水的啟發,大順白色大棚里的綠色產業方興未艾。一些產業越做越大,成了省會的菜市場,是長三角的后花園。草莓之都、吳山貢鵝、多彩千禧、銀魚瓦蝦、羽絨箱包等,有著大順的貢獻,待駛上高速、高鐵、航空、巨輪,世界將分享來自大順人的智慧。
草木聚魂
隨著蝴蝶飛停,把走遠的視線收回來。真是應景,蝴蝶隨即撲在蛇床子花上,如雪落白氈。小滿時節,淮河南岸的麥子收到了指令,薺麥青青,一夜霜黃。凝視路邊的一株,麥稈粗壯,籽粒飽滿。視線放遠,湖邊麥浪滔天,想到一段話:一粒麥子,它若不落在地里死了,不論過了多少時候,它仍舊是它自己,它若愿意,讓自己被掩埋被用盡,就必結出許多子粒,經歷生命的奇跡。犧牲的一粒麥子,成就了滾滾麥浪,養育著蕓蕓眾生。從前,割麥后,甩摜麥把脫粒,現在,收割脫粒一條龍。麥粒是金子,碾壓出面是白色,如奶由血生呈乳汁的白。蒸出饅頭如香乳,麥香和著乳香,都是大地在供養,屬于母親的味道。
有一種植物和蛇床子百分相似,開白色花,也是蝴蝶的最愛。孟夏之季,八公山野多處有之,上網查閱過它的學名,有叫江蘺,蘼蕪等。我們通稱它野蘿卜纓花。這里的田邊,湖岸,均被它們小腳丫丈量過。它們都是中藥,主治不同的病癥。蛇床子主治燥濕祛風,殺蟲,溫腎壯陽,野蘿卜纓能消食理氣,化痰止咳。
綠葉覆地,長闊如牛舌,它就叫牛舌草。牛舌草等在田邊,等著甩尾打蠅的黃牛母子走近來吃。益母草開紫色的花,一嘟嚕一嘟嚕,根根神清氣爽,難怪它能活血調經、利尿消腫、清熱解毒,它立于田野草木,紫花綠葉,本身就清麗綽約。還有跟著母親認識的打碗花,刺玫苔,車前草,魚腥草,灰灰菜……它們走出記憶,活畫眼前,一一前來相認。眼睛不禁涌出淚來。
麥穗供養肚腹,草藥療治苦痛,皆為生生不息。但人生總有一種高于這些的需求,姑稱可以為之犧牲的理想和主義吧。1931年春,瓦埠暴動,吹響皖北革命號角,后遭致武裝鎮壓。據說,有一批革命斗士被追至大順李嘴附近,小燕子一樣入網,死得死,傷得傷。活下去的,成為革命星火,點起后來的燎原之勢。走了的,在他們鮮血滴灑的地方,生長起新的作物。換一種生命形式,以草藥含芬,谷粒滿倉,繼續自己救世扶傷的理想,葳蕤繁祉,棠棣同馨。因此,瓦埠湖畔野蒿品質優勝孟家湖蒿薹。
它的根莖潔白,輕掐一段,清甜爽脆。我帶走一棵野蒿,移栽小園。
君子有禮
有人說,推翻明朝的李自成,建國號為“大順”,但這與當地大順的由來并無必然聯系。我寧愿相信我國歷史上的某次大移民,山東老鴰巷才是我們大家共同的故鄉。這樣,才好和君子攀親同行。
這個君子叫宓子賤,是孔子七十二賢之一,2600多年前,過瓦埠湖,來到這里。他主張鳴琴治世,堪稱君子。他由魯使吳,后病死葬在瓦埠,故瓦埠街又叫君子鎮。大順與瓦埠一衣帶水,君子遺風,從小處可見。
中巴車行駛在村村通水泥路,依鄉村路況這絕對是個大家伙,三米多路面,一車通行,也顯逼仄。正值農忙,村里的老漢們開著小四輪,有時是三輪車,到湖濱、李嘴等地方收割自家油菜和小麥。采風大車與務農小車相遇,進退皆難。李老漢為給大車留足路面,七拐八扭,車轱轆騎上左邊田埂,大車方過。張老漢怕耽誤大車事情,手推小三輪,踅摸到邊,讓大車先行。司機見右邊是河溝,磨車危險,示意老漢勿停先行。退退退,讓讓讓,給人留足路面,自己則留下風度。在大順普通百姓身上,可見君子遺風。
君子無疑是推動文明進程的主力軍。雖說人生憂患識字始,但生于憂患,死于安樂。從文字出現到文化風氣至文明圖騰,由民風淳樸到文風昌盛,從古到今,大順在書寫。號稱“鐵筆”的張樹候,民國時期著名的書法篆刻家,尤擅墨梅,并于硯余之際從事金石考證,著有《書法真詮》和《淮南耆舊小傳》。他的《書法真詮》是民國時期一部重要的書學論著,“以五十年之考訂,證三千歲之源流,開后進之坦途,辟前人之怪論”闡精發微,指歸明晰。他在瓦埠辦學,弟子遍布瓦東地區,書香傳承,他的一輩輩后學在大順發揮著巨大影響力。小滿未滿,大地豐盈,讓文藝助力鄉村振興,書法家起意在田間地頭辦起了書法展。多么生動的“深扎”實踐。接下來,他們以“小滿大順”為名,連辦四屆文化藝術節。許多文藝行當在鄉村大舞臺上得以展示,穿過云端,走向全國。通過文藝這條文化軟實力路徑,這朵養在深閨人未識的湖濱名鎮,擦去歷史塵埃,披上時代釉彩,走向人皆識君的普天之下。
今年的小滿舞臺上,來了一名新演員——機器人順兒。順兒步步鏗鏘,三步一鞠躬,兩步一打拱,很有禮貌,引得一群孩子圍觀,他們是順兒的追星族。去年那個領鑼的孩子長高了,他可愛稚氣的嘴角,抿著一股堅毅。鐺鐺鐺的啰音,嗚嗚飛行的無人機,引來湖邊群鷺,飛臨上空瞧看。它們早已抱定主意,留下來,陪孩子長大,讓他帶上血脈里流淌的禮儀和詩意,送他去遠方。詩人說:落日是一張被風攤平的薄餅。讓他帶上。又有詩人說:大地不言,瞬間頓悟,不約而同地換上一身黃色袈裟。也讓他帶著。有禮御寒,吃餅得飽,孩子的人生才開始,就以此為扣吧。
(振秀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