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《淮南子》成語典故中的哲學思考

“墨守成規”這句成語典故，在今天，是人們用來形容一些人頑固不化、死守老規矩，不肯改變的貶義詞。其實，“墨守成規”是由“墨守”和“成規”二語組合而成。其典源自“墨翟之守”和“諸葛成規”。

《淮南子·修務訓》在闡述帝王治國之道時，就引用了“墨翟之守”這則典故，但其用意并不在“貶”而在“揚”。這一“貶”一“揚”二律背反，然而，卻揭示出哲學上的一個基本問題。

墨翟，在戰國時人稱墨子。其學說以“非攻”、“兼愛”、“尚賢”、“節用”等親民觀點，被世人稱為可與孔子、老子等圣哲相提并論的“顯學”。而墨子的這些觀點，非常切合《淮南子》論述的“帝王之道”，因此，墨學在《淮南子》中備受推崇。

“墨翟之守”是說：戰國時期，著名思想家墨翟主張“非攻”、“兼愛”、“尚賢”、“節用”，并到處宣傳自己的學說。有一回，楚國要攻打“圣賢之地”、“禮儀之邦”宋國，并請魯班為楚軍特制了一種攻城用的云梯。當時正在齊國的墨子，聞訊母邦危難，就星夜兼程，“行十日十夜而至于郢”，趕到楚國去勸阻這場不義之戰。

墨子對楚王說：楚攻打宋，不僅要損兵折將，還要讓百姓受戰亂之苦，背負不義之名，得不到尺寸之地，實為得不償失之舉。但楚王卻認為，自己有天下名工巧匠魯班新造的攻城器械相助，必勝無疑。墨子說：“那好，咱們就當場試試吧。”說著，墨子就與魯班分別代表攻守兩方，進行表演。魯班的團隊用不同方法九次攻城，都被墨子團隊的嚴密防守，一一擊破，始終攻不下城池。眼看沒有取勝的把握，楚王只好說：“算了，我決定不攻打宋國了。”這就是 “墨翟之守”的成語典故，它的精彩之處是“善守”。

“諸葛成規”是說：三國時，丞相諸葛亮忠君事主，輔佐劉備之子劉禪，鞠躬盡瘁，死于軍中。諸葛亮的去世，原本可能會給蜀國帶來危機，所幸大臣蔣琬和費袆執政得宜，循著諸葛亮留下來的舊制做事，穩固了國家的情勢。《三國志》的作者陳壽在傳記里，高度評價這二人一個穩重有威，一個寬容博愛，“承諸葛之成規”，帶來邊境祥和，社會安樂。

“墨翟之守”和“諸葛成規”本來都是稱贊之典，但后來人們分取這兩個典源組合而成“墨守成規”這個成語之后，其意思就大相徑庭了。這里的“墨守”已不是指“善守”，而多指“守舊”、“保守”，就成了貶義詞。

《淮南子·修務訓》之所以推崇“墨翟之守”，其用意是希望漢王朝當政者們要“尚賢”。崇尚墨子的“善守”和“非攻”“兼愛”思想，寬以為政，應時順民，守護和鞏固好劉氏江山。因為，“天下苦秦久矣”。所以，應當“輕賦薄斂以寬民氓，布德施惠以振困窮，吊死問疾以養孤蠕”。只有這樣，才能使“百姓親附，政令流行”。因此，《淮南子·修務訓》循循誘導地說：圣人處事，始終不忘為民謀利，民之所欲，常在心中。墨子疾行千里，雙腳磨成老繭，趕到楚國去勸阻，為的就是楚、宋兩國不起戰事，百姓安定不受戰亂之苦。正因為圣人內心日夜思念著為民謀利，所以他的恩澤遍及之處，就會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。

《淮南子·修務訓》借“墨翟之守”，以典說理，用辯證法的政治哲學，告誡當政者們要懂得“善守”，有備無患。魯班團隊費盡心機攻城，九攻不下，就在于墨子團隊“守御”有方。漢高祖劉邦文治武功一統天下，功勞在“打”江山，在改朝換代；其后代坐擁天下，其功應在“守”江山，在治國安邦。“治國之本在于安民。民者，國之本也。”因此，要善用辯證法的兩點論來處理好“君”與“民”的關系，不可激化矛盾。凡事須從壞處著眼，努力爭取最好的結果。“治國有常，而利民為本；茍利于民，不必法古；茍周于事，不必循舊。”關鍵在于要深刻理解，“君”與“民”的矛盾在一定條件下是可以互相轉化的道理，做到未雨綢繆，秦朝滅亡的前車之鑒就不會出現；有備無患，劉氏江山就能千秋萬代安如磐石。

反觀“墨守成規”之所以是貶義詞，就在于它一改“墨守”的積極之意，把它當做“守舊”和“保守”的代名詞，強調老規矩不能改，“一定之法”不能變，這就是形而上學。因為它用孤立、靜止、片面的觀點看問題，而不是用發展的、與時俱進的眼光看問題，看不到任何事物都存在著矛盾的、可以相互轉化的兩個方面。“墨翟之守”與“墨守成規”二律背反，反映的是兩種不同的世界觀和方法論，從哲學的基本問題來說，這就是辯證法和形而上學的根本對立。(張純林)